第200章
天⾊暗沉,夜雾弥漫。
范颐鸣的大军行过鹤壁云梦山,谢睿疲倦了夜一的眼睛终于敢微微阖上。范颐鸣注意到了,不动声⾊帮他遮掩。谢睿座驾和范颐鸣的马是一对,开泰十二年,范颐鸣四十九岁寿辰时别人送的。上好的宝马良驹。识人

,听指挥。范颐鸣素来宝贝,碍于四皇子的⾝份才不得不割爱。
谢睿半梦半醒间,还不忘勒着马缰。一路平安无事,蓦地,□□的马止步不前,马蹄不断刨地,鼻噴⽩气,一副警觉姿态。谢睿睁眼,层层叠叠,苍翠

滴的云梦山下,悄无声里的立着数千铁甲军,为首的人竟是前宣武大将军关山月。
范颐鸣大惊道:“关山月,你没死!”目光落到郑乾带来士兵上,观其站姿气势,不像是郑乾从京城带出来的那班人马。
郑乾!谢睿眯着眼,想将人看清楚。范颐鸣倾斜⾝子问谢睿“四殿下,这是?”
谢睿面无表情“讨债的。”
“驾。”郑乾轻夹马腹,来到谢睿面前。眯着眼,蔑视的打量一番“小子,你还记得我吗。”
仇人见面,分外眼红,王国舅之死,郑贵妃贬为庶人处死的画面

织在一起,两人心里都是恨极。双目⾚红,呲目

裂。
谢睿攥紧马鞭,不受控制的甩过去,鞭捎直奔郑乾鼻梁骨。郑乾何许人也,⾝形微动,轻而易举避开,反菗谢睿一鞭子。马嘶鸣一声,谢睿手背、马脸迅速肿红起来,渗出红⾎丝。
马不亏是好马,受惊了也不将主人甩下来。郑乾谢睿的速度太快,出人意料,防不胜防。两个曾经位⾼权重的人,彼此见面竟连一句寒暄也不曾,底下人还不曾上手,老大先打起来了。
众人后知后觉,纷纷围拢过来,保护着自己的主子。
“谢睿,你也不过如此。”郑乾冷笑:“都说四皇子今非昔比,有谋虑有远见,不再是当年那个泥腿子。我还以为这么多年你有什么长进呢。真是⾼看了你!”
郑乾并非气话,来之前,陶金海派人细细给他说了谢睿这些年的所作所为。
可以说,谢睿成功让开泰帝和朝臣君臣裂分。开泰帝想扶持三皇子做傀儡的念头,也被朝臣一个‘废长立幼为大忌’打的烟消云散。三皇子实在扶不起来,何况谢睿还占着一个嫡字。礼部早已被四皇子瓦解,礼部尚书晁淑年是四皇子的人,礼部侍郞章年卿态度不明。
如今回想起来,谢睿在行人司的时候就在为今天打基础,实在称得上深谋远虑。
郑乾本就打心眼里看不起谢睿,原还存了几分⾼看的心思,如今一见更是不屑。两拨人很快打起来,郑乾指挥有度的围剿谢睿。范颐鸣兢兢战战,克服着內心的敬畏,从容不迫的指挥着自己人对抗。
天下武将,谁人不识关山月。这和天下文人,谁人不识章年卿是一个道理。章年卿是这些年外放蹉跎了,若当初他留在翰林院,指不定是怎样风光。章年卿虚虚十五岁中状元,编过《新魏史》,推过科举新策,关山月在众武将心中的地位,等同于章年卿在天下文人心目中的地位。
郑乾很快就注意到范颐鸣的打法很眼

,他派排兵布阵的方式,像极了旧年他在南邑之战的打法。郑乾不动声⾊调整指挥——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的弱点在哪里。
不远处山头上,章青鸾裹着厚厚披风,兜帽边镶⽑不断在中舞动,挠的她脸颊□□。陶金海屹立如山,驻着寿山拐站在一旁。见状,耝糙的指腹拨开青鸾兜帽间的绒⽑,眼睛一刻钟也没离开场战。旁边还站着位视力极佳的青年,条理清晰的说着陶金海看不到的地方。
章青鸾望着外公,打了个哈欠,不敢打扰。外公深夜把她从被窝里挖出来,带到擅长吹冷风。此时章青鸾还不知道,山下对阵的是谢睿和郑乾。从⾼山上望下去,影影绰绰只看得见攒动的人头。陶金海冷不防问:“青鸾,能分出哪边是栾家军吗。”
浓雾茫茫,一阵聚,一阵散。章青鸾努力睁着眼睛,想着在周流山见到的士兵,不确定的指着一方“南边这些是我们的人?”
陶金海点点头,夸赞道:“对,南边的是你的人。”
章青鸾眼中露出笑容,指着南边渐渐包围的圈子道:“外公,你看,我们快赢了。”声音欣喜。
陶金海揽着她肩头,以防她奋兴的掉下去。笑道:“意料之中,关山月的名号可比他本人郑乾还有名气,这小子指挥倒是有一套。”
章青鸾眨巴着眼睛,想着郑乾胡子巴渣的样子,能叫他小子的,也就外公了吧。忽然,章青鸾反应过来什么。怔道:“下面是郑将军和四,四皇子。”
空气中静了片刻,陶金海没有在意章青鸾的话,正和方才为他解说场战的青年指点着什么。两人还指指点点画着示意图。说完了,一看青鸾的小样子,笑道:“傻妞妞,旁人欺负了你。外公够不着就算了,从咱家门口过,不扒层⽪怎么成。”
山下的局势已经被控制住,不待青鸾在说什么。陶金海要了匹马,丢掉寿山拐,老当益壮自己翻⾝上去,伸手拉青鸾上马。一路下山,青鸾在马背上,跌撞的心慌意

。背后是外公坚实有力的倚靠,好像心又不那么慌了。
谢睿狼狈的被困在郑乾的包围圈里,范颐鸣在安

所剩的人本来就不多,撞上的还是郑乾。突兀的马蹄声响起,谢睿一抬头,看见马背上的章青鸾。她坐在⾼⾼的马背上,居⾼临下,看都不曾看他一眼。仿佛曾经任他□□的小姑娘,不曾在他⾝下求饶过一般。
狐假虎威。
谢睿脑海闪过这个词,正想说什么,那边动了。
陶金海道:“青鸾。”递给她一把弓箭。章青鸾手有些抖,感觉弓箭重如千斤,细弱的胳膊抬不起来。陶金海将一切看在眼里,伸手从⾝后替她拉开弓,牛筋几乎勒断青鸾的指头。她的眼泪扑簌簌落下,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别的什么。
陶金海握着青鸾的手瞄准谢睿,从他腿大內侧一直游移到

膛。章青鸾的眼泪砸到陶金海手背上“外公,不要。”
陶金海觑着她“舍不得?余情未了?”
章青鸾摇头摇,转头抱着陶金海脖子,哑声道:“外公,他不值得。他不值得你为他做决定。他最会算计了,也许,也许他就等着今天。他早就算计了今天!外公,我没有舍不得,没有余情不了,你相信我!”哀声央求。
陶金海哭笑不得,被她抱的満怀,不得不放下拉満的弓箭。陶金海眼角皱纹越发密了,看着她,故意沉声道:“我不信,你证明给我看。”
章青鸾泪目抬眼“怎么证明?”
陶金海将弓箭

到她手上“如你所言,

他一箭。”
章青鸾咬着掩

,拉満弓,对准谢睿,放箭。不知她是哪里来的力气,生平第一次,她的箭

穿红心。谢睿只听一声‘咻’的,还没来的极感受到疼,箭已经穿膛而过。剧痛随之传来,谢睿两眼发黑,金星围绕,已经支不住⾝子。
同样支不住⾝子的还有章青鸾,她浑⾝脫力,长弓落地,一颗眼泪砸到弓背上。“驾。”陶金海安慰的抱紧她,策马转头离开,将残局留给郑乾。
章青鸾脑子木然,余光看见掉在地上的弓,对陶金海道:“弓。”陶金海放她下去捡。
下马的一瞬间,云梦山另一边传来铺天盖地的嘶吼⾝,山上探子立即挥旗呐喊。郑乾一凛“来援兵了。山西大营的人竟然没走!”
陶金海第一反应是去捉章青鸾,谁知章青鸾立即翻⾝上马,倒将陶金海圈在她怀里。小姑娘抱着⾝型⾼大的男人,场面要多怪异又多怪异。
章青鸾有些抱不住陶金海,几次滑落。惹得陶金海不得不腾出一只手,反手护着她,不让她滑下去。章青鸾却不知为何,一直在推他的手。
将陶金海的手折在前面。整个人拥着他的背,小小⾝子贴在上面。陶金海有一瞬间的错觉,他穿了一件密不透风的铠甲。
章青鸾贴着外公的背,扭头看⾝后的烟尘。谢睿隔着着千军万马,冷冷看她一眼,杀出重围。他

膛揷着一只羽箭,臂膀⾎流不止,范颐鸣急于脫离。
郑乾也无心恋战,看着陶金海走远,便让士兵撤退。不得不说,郑乾是个很仁善的将领。他心疼每个士兵的命,尽管这并不是他的兵。
人总会取舍,郑乾爱兵如子,但在二皇子和士兵之间,他选择了二皇子。可在利益战局取舍上,郑乾竟出人意料的选择护下这些士兵。
范颐鸣护着谢睿逃的一处全安的地方,便立即为他处理伤口。军医含了口烈酒,噴在谢睿伤口上,抹嘴道:“有点疼,殿下忍着点。”
谢睿道:“恩,拔。”听说人的痛分十等,一等的痛蚊虫叮咬,二等的痛手指受伤…十等的痛⺟亲产子。谢睿想起为⺟亲,问手下王皇后的近况。问的认真,箭子套时才觉痛心裂肺。⾎流的汹涌,沾満⽩布。
谢睿盯着一片又一片浸雪的⽩布,不知想起了什么。忽然没头没脑道:“我还她一命了,从此不我们两不相欠。”
范颐鸣有些糊涂,夜里睡时才想起一件事。四皇子当时被皇上幽噤,是因为巫魇之术。但当时一只有传言,说四皇子烧的是小孩子的⾐服,上面写満往生经。
难道,这就是他欠下的一命?
范颐鸣忽然精神起来,兴致


。
章青鸾还在感动于外公对她的苦心时,周流山的将士已经开始研究郑乾排兵布阵的方式,并重点落在郑乾如何打自己的缺点上。周流山上下做着,却不敢问陶金海是怎么想的。
郑乾在京的时候,时常会被请去教人练兵。京郊大营和五城兵马司的将士⾝上,或多或少都有郑乾的影子。如今陶大人让他们钻研这个,每个人內心

勇澎湃。
陶孟新知道这件后,跑去问⽗亲“爹,我听说周流山在…”话未说完,陶金海从重重累牍里抬起头,猝不及防的问他:“你想当皇帝吗?”陶孟新被砸的晕头转向,不解道:“爹?”
陶金海露出一丝老态,疲惫的递给他一张纸“衍圣公走了…年近百岁,瓜

蒂落。”说着,声音抑郁良久,有些嘶哑。
陶孟新这才意识到,⽗亲已经八十九岁⾼龄,耄耋之年。年前,⽗亲的寿棺做好了,还停放在西屋。
陶金海微微哭腔,苍老道:“孟新,爹已经不知道爹还能做些什么了。”
陶孟新勉強挤出一个笑,拉出陶茹茹和章青鸾做大旗。佯怒道:“说的什么话,妹妹和青鸾被你养的娇。尤其是青鸾,还是一团孩子气。你若不看着她,以后睡还给她撑

。”
陶金海一愣,竟呜呜大哭起来。拍着桌子悔恨“溺子如害子。我对不住如意,对不住青鸾!”嚎啕不止,吓坏了屋內外一众人。
陶孟新忙将门掩上。
与此同时,陶金海带人围堵谢睿一事传到开泰帝耳里。开泰帝露出久违的笑容,心里大石落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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